敝乡功夫茶很出名,以至于许多人认为我真的懂茶。潮汕平原几乎家家备有茶具,稍有闲暇便加紧起火烹茶,有些小茶座设至门前屋后、桥边河畔,几个人呼噜噜喝得一片喧腾火热,引得过路者茶瘾发作,撸起袖子探出手来端起小盅一啜到底,再满足地叹息一声道谢离去。冬日里地冻天寒,乡人更是以“哈茶”为乐事。
人人爱喝茶,喝出不同味。茶味奇妙之处即在于很难用言语描述,只能是“心知肚明”。据说《红楼梦》中,提到茶的有二百多处。“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连鹦鹉都能够学舌,可知茶乃日常必备之物。“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烟气还未散尽已经是人走茶凉,由此可以推知万物盛衰转换之道。
我小时随大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浓酽的功夫茶,居然可以蒙头大睡。其时乡间有顺口溜:“红金飞马大前门,乌龙色种一枝春。”前一句说的是好烟,后一句说的是好茶。我喜欢“一枝春”这样美好的名字,只可惜早已忘了它的味道。
我向来对喝茶没有什么讲究,绿茶、红茶、花茶、乌龙茶、普洱茶都喝,一为解渴二为提神,仅此而已。我从前爱喝铁观音,后来市面所卖的铁观音香得令人生疑,便不再喝了。我不怎么喜欢喝红茶,主要觉得其味道甜熟口感“呆滞”,还不如泡一大杯绿茶、看着叶子生机勃勃地舒展来得惬意。有位西南的朋友给我寄来小叶苦丁茶,说是某某领导人最爱喝这种“青山绿水”,我倒是觉得如喝凉茶。
也有人以为茶叶过于清淡而发明了水果茶,近两年所风尚的“小青柑”当属此类,其做法是将橘子整颗晒干掏空后再填入普洱茶,喝起来茶味里自然带了一丝柑橘的清香。不过对于“老茶客”而言,水果茶简直就像往猫屎咖啡里加上糖和奶,糟蹋了原来独有的风味。我太太爱喝咖啡远胜于喝茶,去年十月底到大理,亭子领着我们去如是咖啡馆,喝由小北调出、全大理最棒的手冲咖啡。我太太赞不绝口而我却食而不知其味,总觉得还不如在本真兄的“家里”喝那压箱底的“六堡茶”来得淋漓酣畅。知堂老人曾在文章里头谈到奶酪与茶,说人性各有所近,我想自己也是“稍喜草木之类”的。
说到喝茶的乐趣,有人认为恰恰是从这繁琐的烹茶过程中慢慢培养出来的。我是个懒人,说好听点叫崇尚简约的生活,平日里一个人呆在书房,只管大杯大杯牛饮,惟有友人来访时方正经八百地坐在客厅的茶座前,拿紫砂壶泡起功夫茶,而杯子已不再是潮州枫溪所产的那种纸薄的小白盅,而是几年前从台湾带回、花纹妍丽的斗笠杯。
近年来我偏好岩茶。有友人在武夷山种茶制茶,他家的“古岩香”中我尤喜大红袍与肉桂二品,入口顺滑而韵味悠长。去年国庆前夕,同窗好友陈纯从“不知春斋”得到一点失传已久的岩茶“铁罗汉”,寄来与我分享,并发来
喝铁罗汉,如抿一口香气,清清的淡淡的,让人的心随之静下来。转念一想,人生何尝不是如此?越是高的境界越是风轻云淡,无上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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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选自年6月17日《文化艺术报》A0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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