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寺院
作者鹿锋
(一)
天下名山僧占多。
佛教来到中国便与山结下不解之缘。据说全国有70%的佛教寺院建在山上或山麓,有数以千计的山成为佛山或与佛相关的山。
佛教依山建寺有着多方面的因由:印度人的天国里有神山须弥山,印度人把山岳看作通往天国的神圣之路;寺院建在山上,藏风聚气,幽静空灵,契合佛教清净脱世的教义;山路蜿蜒崎岖,险要陡峭,还能考验修行者信念的虔诚;同时大山远去巷陌桑田,可以节约农地,避免与民争利。
泰山佛教兴于魏晋,盛于隋唐。魏晋以降,泰山先后兴建寺院约20座。观察这些佛寺的选址,可以发现一个有趣的规律:这些佛寺均位于中天门以下相对边僻的位置。中天门以上的佛教遗迹唯有山顶上瞻鲁台崖壁上未及完工的佛龛造像,并且这个位置也背崖面谷,隐蔽避人。除此之外,中天门以上再无其他佛教遗存。
如此选择寺址,实为约束条件下的无奈之举。作为儒、道、释的会聚之地,泰山首先是皇帝的封禅祭祀之所,儒家为当然的家国正统;道家是土生土长的宗教,在泰山得天时地利人和。而泰山佛教因其先天不足,在儒、道、释斗争、融合的博弈中,始终未能占据主导,泰山佛寺也始终未能在泰山占得显要之地。在强势难得的情势下,泰山佛教的传播者们便只有巧避锋芒、谋求智取了。在古代登泰山的必经之路上,佛教都建立了寺院:灵岩寺建在由北方来泰山的古驿道东侧,玉泉寺建在泰山北麓登山道路的起端,普照寺建在泰山前麓古御道的西翼。现在看来,这些寺院的选址视野宽、思路活,颇具你进我退、你明我暗、见缝插针、包抄卡位的游击战术眼光!千百年来,正是凭借这种不屈不挠的毅力、灵活机动的方法,佛教才逐渐在泰山占稳脚跟。
泰山现存规模较大的寺院尚有灵岩寺、普照寺、玉泉寺。国内叫做“灵岩”、“普照”的寺院有几十处,泰山的这两个寺院是名符其实的“一名多寺”;而玉泉寺又叫做谷山寺、佛爷寺等,是地地道道的“一寺多名”。灵岩寺自东晋始建,至唐代成为国内寺院“四绝第一”,到宋代达到历史最大规模,是泰山持续最长、影响最大佛教寺院。普照寺建于唐宋,盛极之时来自四面八方的僧众多达千人,是目前距城区最近的禅宗十方丛林。玉泉寺位于群峰环抱之中,高崖飞涧之上,与泰山山前的市井喧闹相比,确为一处清幽古远的绝佳修行之地。泰山上的这些寺院虽屡建屡毁,但毁而不灭,它们在历尽沧桑中成为泰山佛教兴衰消长的生动见证!
(二)
有僧方有寺。
僧朗是泰山佛教的第一位高僧。尽管他不见得是第一个来泰山的僧人,但他定然是推动泰山佛教形成第一个高峰的第一人。
僧朗是佛图澄的学生。佛图澄来自印度或西域,是中国佛教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他精通魔术,极具神通,据说腹有一孔,孔中出光,能呼风唤雨,兴云灭火。凭借神奇的法术和高超的智慧,佛图澄获得了后赵石勒、石虎叔侄的高度信任。石氏政权凶狠残暴但笃信佛法。佛图澄运用佛教教义,鼓励石勒、石虎入主中原,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石氏叔侄进行谏劝。在最高统治者的保护下,佛图澄大力传教,建立佛寺八百九十三所,前后门徒达万人之多。佛图澄活到岁,即使今天看来也十分神奇。
僧朗颇得其师真传。公元年,僧朗来到泰山,创办了山东区最早的佛寺朗公寺,继尔又在泰山西麓兴建了灵岩寺。僧朗同样神通广大,据说能用法力让猛虎归附;讲经至精彩之处,山石为之点头。灵岩寺即因此得名。
魏晋南北朝时期局势动荡,泰山一带政权归属更迭频繁。僧朗审时度势,进退有节,让各方政权均对其尊重有加,支持有加,一时竟形成“六帝争请”之势。这种纵横捭阖的非凡能力,让僧朗在乱世之中安身传教且声誉日隆。僧朗之后的几百年间,佛教在泰山获得空前发展,至隋唐,泰山成为山东佛教文化的中心。
佛门代有高僧出。唐开元年间来泰山的降魔藏禅师留给泰山的最大遗产可能就是饮茶习俗了。禅宗讲究过午不食,僧人夜间修禅,容易困乏,煎茶为饮便成为提神解乏的好办法。久之,寺院的禅茶习惯普及到民间,进而引领了社会风气。灵岩寺也成为中国煎茶道的祖庭。
泰山神信仰东渡日本始于日本僧人圆仁。圆仁留唐求法,足迹踏遍大半个中国。在历经磨难从山东文登回国时,圆仁请回“泰山府君”神像。泰山神信仰从此传入日本。
在泰山传教二十多年的明代朝鲜僧人满空是拓建普照寺的功臣。今天普照寺的主要建筑仍为满空住持时的格局。满空去世后葬于普照寺旁。清代住持普照寺的元玉大师通儒善文,让普照寺成为泰山僧儒诗酒徜徉、唱和往来的聚会之所,普照寺的香火亦再度复盛。
僧兴寺,寺名僧。多年间,诸多高僧大德在泰山众善奉行,建寺传教。他们的名字与泰山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三)
泰山有高僧,但佛学无大师。
僧朗时代,佛教般若学迅速发展。佛学通过格义的方法,以中国传统哲学的概念诠释佛教理念,极大地推动了佛教的中国化。同为佛图澄的学生,僧朗的同学僧道安致力于研究经典研究,创立了佛教本无宗,成为著名的佛教学者和僧团领袖。而相比之下,僧朗在泰山则更多地承担了宗教宣讲、组织、推动等宗教活动家的角色。隋唐时期,佛教进入本土化开宗立派的井喷阶段,八宗相继形成。但八宗大师均不在泰山,泰山未能成为如庐山、天台山、嵩山一样的宗派发生之山。
泰山佛教的主流是禅宗。隋唐时,泰山是禅宗北派的天下;至北宋,泰山成为禅宗南派的重镇。北宗神秀主张“坐禅”渐修,曾作偈云:“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南宗慧能主张“参禅”顿悟,让别人记下自己的偈子:“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两个诗偈形象地表现了北宗与南宗的不同。历代泰山高僧中,除降魔藏禅师是北宗神秀的弟子外,宋后至元明清的仁钦大师、妙空禅师、古岩禅师等则均是南派曹洞宗的承嗣者。无论北宗时期还是南宗时期,泰山佛教均未产生创立禅理禅法的代表性人物。
造成泰山佛教代代有高僧而终究无大师的原因可能与泰山的区位有关。佛教开宗立派地的区位有两个显著特点,即要么能偏僻得静,要么能近城得便。佛教四大名山均位于当时的荒远屏蔽之地,这些地方宜于潜心修法,宜于参悟创见;佛教八宗祖庭均位于都城文化集中之地,这些地方经典丰富、信息畅达,便于高僧会集,便于讨论研析。相比之下,泰山这个地方既不僻静也远京都。这使得泰山既无参修之地利,又无人和之天时!特别是唐宋以后,泰山因封禅祭祀而变得愈加热闹。这时泰山佛教更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