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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语丨有多少慢令人亲切而幸福散文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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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慢令人亲切而幸福

闫语

来到鲁院的第二天,朋友邀我去喝茶。当茶的氤氲在舌尖上袅袅升腾时,我突然觉得:喝茶,与其说是品,不如说是在聆听千百年的茶语。

陆羽的《茶经》,实际上记载的就是茶的声音,茶的情感,以及茶的韵事。

在大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看来,茶是大象皱巴巴的耳朵,是雨伞,是海和天空的阴影。这样一个经过时光反复浸泡而不断褪色的意象,因其自身的舒展释放着本真的心性。

真正懂茶的人,喝一杯茶,需要治器、纳茶、候汤、冲茶、刮沫、淋罐、烫杯、洒茶等诸多工序。所谓的功夫茶,讲究的就是一个“慢”字。

文学也是一种慢。慢工出细活,诗歌、小说和散文,历来如此。

所有需要时间之手来精心打磨的,皆是一种慢。

木心先生说:从前慢,车,马,邮件都慢……

从前慢,寄一封信,从投入邮筒到邮递员送给收信人,大约要花一周的时间,如果再漫长些,就要在路上颠簸半个月左右,而灼热的字迹依然温度不减,只是现在还有谁会写信呢?古人所说的鸿雁传书比从前慢还要慢,似乎只有六百或八百里加急的文书会快些,但其实也快不到哪里去,驿站换马,人和马一样气喘吁吁。

从前慢,读一本书,要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读,生怕会漏过指尖的月光和肩头的尘埃,漏过字里行间的奇思妙想,不似现在,书写得快,读得也快,电子时代以流量的速度流尽了故事和激情,屏幕里,碎片化的信息和新闻俯拾皆是。

从前慢,打个电话,往往要走出去很远,才能找到打电话的地方,电话两端的悲欣交集,源自某种想念,也源自一段遥远的距离——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因距离的存在得以保持朦胧的美感。

从前慢,从前进京,需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火车缓缓驶过城市与乡村,沿途的景物尽收眼底,仿佛蔚蓝色的风正在慢慢地吹过脑海里的天空,但今天我们坐在高铁里,透过减速玻璃感受到的是一掠而过的匆忙和头晕目眩。

现实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快的,日子即使停下来,思想依然是快的。然而,从前慢。犹记得一句诗:“快递过来一个声声慢”,对应的快与慢后面,其实是岁月的变迁,是词语的速度,是对这个世界的整体看法。我们谁也没有去过宋朝,那个又旧又慢的、纸上的宋朝,转瞬就被手机刷快了,张择端画了十年的《清明上河图》即使慢播也只有三分钟,时间的刻度总是大于梦想与技艺,甚至会迅速湮没某个不经意的想象——李清照见过苏东坡吗?

我是如此痴迷于“慢”。慢,会让某些事情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像搁置在记忆另一端的童年那样仿佛触手可及,像书中悄然闪现的某个背影,让我想起曾经遇到过的人。那样一种慢,只对个人有意义,它宽厚,包容,有时又令人吃惊,可遇不可求。那样一种慢,如果用快去平衡,又有多少人猝不及防?

那么,当我从慢时光里回过头来,当铁凝女士把手搭在我的肩头,和我相视一笑,然后一起面对镜头合影时,我惊奇地发现,时间在她身上竟然是静止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很多年前,看见过一张她在海边拍摄的照片,唯美明净的笑容,就像时间雕刻的水晶。很多年后,这颗被时间选中的水晶,可以战胜一切虚无,让一切时间之外的景致折射到眼中,形成一片无我之海。这时,我仿佛觉得,时间匆匆的步履走到了她面前,就悄然止步,随即变成了歌,也变成了诗。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缓慢。就像阳光缓缓地照耀着大地,春风迎面吹来,白玉兰刚刚从枝头绽露出甜美的微笑。就像用小说的笔法去写一篇散文,大部分篇幅得益于那些萦绕于身前和身后的记忆。在我刚刚迈进鲁院的那一刻,张俊平老师不假思索就叫出了我的名字,那么亲切,那么温暖,所有的风尘仆仆瞬间就被驱散了——我知道,快旅途中的慢阅读再次翻开了,文学这部大书中,有多少璀璨的明灯和星辰将直接垂挂在我的面前,那是指引的符号与标记。

在写慢,而时光依然像奔马一样驰骋,转眼来到鲁院已经近一个月了,却仿佛刚刚到来一样。到处都是一种“慢图景”,那是一张张存留于内心深处的慢照:写作之慢,友情之慢,聆听之慢,领悟之慢……诗人欧阳江河说诗歌是一个胃,需要慢慢消化许多东西,其实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许许多多的姿态各异的慢,构成了时间的老相册——有时神色犹疑,徘徊不去,有时则呈现出超乎常理的冷静和热情。

同学们来自天南地北,乡音迥异,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省份,或远或近,在地图上丈量却不过寸尺。就像每个房间里的记忆手册,师兄师姐们仅仅相隔几页的距离,一页刚翻过,另一页再次踏上了眼镜自行车,浏览那些温馨的字句,犹如一个人在茫茫旅途中突遇故知,激动之情自是溢于言表。但重要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此时内在于我的那个我开始从身体里倾听,听一次旅程的起点与终点,听弥漫于二者之间的一草一木,听时间与自然,听那些生长在历史深处,让人迷恋又让人悲伤的事物。

对这段时间的回望,在我的眼中就是这样的,但吹过纸页的风,似乎更愿意将“慢”解释成“漫”。

慢,是一种习惯。习惯了每天晚饭后在院子里漫步,有时三五成群,有时独自一人。习惯了每次路过鲁迅、矛盾、朱自清等诸位先生的雕像时都要停留一小会儿,想他们如何用自身的光芒照耀着自己所处的时代和后来者,启迪,明智,祛除蒙昧。

夜深人静,月亮猛然升起,皎洁,澄明。忽又突发奇想:夜深人静后,这些雕像会不会灵魂附体突然动起来呢?在院子里慢慢逛上一圈,各自舒展一下麻木的筋骨,碰上了打个招呼,或者干脆不予理睬?或者慢慢聚到一处,抽支烟,喝杯酒,聊聊前尘往事,历史典籍,旧闻掌故,知识传统?或者语带机锋地为某件事某个人争论不休,又或者,忽然都默不作声,只有明明灭灭的烟头在黑暗中闪烁着。忽闻一人道:天这么快就亮啦!众先生抬头,看见晨光熹微,黎明近在眼前,谈兴未尽也要散去,于是各自回到各自的原地,或站或坐,摆好姿势,让青铜回归青铜,把石头还给石头。

这样的想象无疑缓慢而有趣。

就像一本打开后只读了两三页的书,虽然余下的段落正在尽情地诞生,但绝大部分情节实在应该交予想象力去解决。想象是一个人在诞生的中途慢跑。慢,取消了快的超语速,不会因乏力而眩晕,而顿生痛失之感。

米兰·昆德拉曾经在小说《慢》中写道:“这种慢,我相信是一种幸福的标志。”

那么,对于幸福,除了去感受,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每个夜晚带着梦想与疑问入睡,每个早晨怀着不足和期待醒来。窗外,喜鹊的啼叫声并不是那么动听,更像是某种暗示和征兆。你推开窗子去看,阳光猛地倾泻进来,落到你的脸上和头上。你眯着眼,看见白云悠悠,惊异于云的形状是一条鱼的形状。偶尔坐在水池边,看鱼儿悠闲地游来游去,你想,这又是哪些云朵呢,被重塑,被华丽转身。

你无时无刻不在路上走着,路没有尽头,但是你却分明感到了幸福,因为那是一条林中路,一条穿风过雨之后骤然广阔的路,一条需要慢慢走的路。奥地利诗人奥斯卡·考考斯卡说:我寻觅,我猜测,我发问。所有令人惊艳的作品不都是这样诞生的么。那么,我们是不是该慢一些?让词语世界的景色获得自身的生长。

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慢慢地写下这篇文字,更像是临时客串或走走过场,或者说,我与幸福的短暂对视,并不能帮助想象获得添枝加叶的能力,但文字这面镜子所暴露出来的景象,被瞥见时早已不是它原来的样子。米洛拉德·帕维奇曾经描绘过的快镜与慢镜,说的是存在与敞开,而更多的人早已被快节奏的生活抛在了原地,那是真正的慢。

那么,就好好地感受慢,品味慢,书写慢吧——这令人亲切而幸福的慢。写作是一种慢,时间不能改变这种慢。而阅读所带来的愉悦也是一种慢,时间同样无法改变这种慢。

鲁院的时光慢——院中无日历,寒暑不知年。

蓦然回首,今日的新交已成促膝长谈的旧友。

人生中最幸福的慢,莫过于此。

此文发表于年5月10日的《文艺报》

作者简介:

闫语,中国作协会员,鲁院高研班学员,首届萧红青年文学奖获得者,《中国校园文学》首届签约作家,齐鲁晚报首届“青未了散文奖”获得者,著有散文集。现居哈尔滨。

(壹点号闫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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